会东的清晨,天边才刚泛出一点青白,便已经能听见石臼那缓慢而沉重的撞击声,“咚—咚—咚”响彻于静谧的街巷。巷子深处,蒸腾着白汽的灶火映亮了老阿婆布满沟壑的脸庞,她正专注地将新蒸好的红米倒进石臼里。这声响,这气息,这画面,仿佛就是会东一天开始的序曲,也正宣告着高原上一种独特食物——饵块粑粑的诞生。
会东饵块粑粑的灵魂,便是本地特产的高原红米。这红米浸染着金沙江畔的日光雨露,吮吸着高原土地深厚醇香的气息,经高山清泉的淘洗、浸泡,再上笼蒸透,便显露出一种赤霞般诱人的色泽。蒸好的米粒晶莹饱满,饱含水分,又被小心倾入厚实的石臼中。接着,壮硕汉子便挥舞起沉重的木锤,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捶打。木锤每一次落下,都伴着沉闷的声响,在石臼内壁撞出回音,米粒渐渐被揉碎,最终融合成一片粘糯柔韧的米团。这米团最终被灵巧的手搓揉成浑圆形状,在高原的晴空下,在竹匾上排开,恰似一个个皎洁的小月亮,安然地接受高原阳光的熏染与清风温柔的拂拭。
饵块粑粑与这片土地水乳交融,其起源已深深埋进岁月的烟尘里。传说中,在那些彝人祖先为追寻安宁家园而长途跋涉的漫漫岁月里,便于背囊中装着这样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食物。后来,当马帮的铃声穿行于金沙江畔的崇山峻岭之间,饵块粑粑更是成为了驮夫们最坚实的依靠——它易于携带,又能经久不坏,旅途中只需取出一块,在篝火上稍加烘烤,便成了滋养旅人继续前行的力量。这种食物,在艰难跋涉中凝聚了生存的智慧,也饱含了对故土的深情。
饵块粑粑在会东人的日常饮食里如空气般自然存在。最朴素亦最普遍的吃法,便是将粑粑置于温热的炭火上烘烤。随着火舌的温柔舔舐,粑粑表面微微鼓起,继而泛出点点焦黄,这时便散发出一种无法言喻的、焦香混合着米香的诱人气息。烤好的饵块粑粑外脆里糯,食之唇齿留香。或者也可切成小片,与蔬菜、肉片一起在锅中热炒,吸饱了油香酱汁后,软糯中更添了浓郁风味。在会东,每逢佳节,抑或是婚嫁的喜宴上,饵块粑粑更是不可或缺的珍品——它象征了生活的圆满与甜美,那圆润的形状,仿佛是高原人对日子平顺、团聚如意的朴素期盼。
离开家乡的游子,行囊里常会悄悄塞入几块母亲亲手做的饵块粑粑。这圆润的饵块,便成了乡愁最温婉的寄托。在异乡的寒夜里,取出一块置于炉上烘烤,待到那熟悉的焦香弥漫开来,氤氲的热气里,恍然便浮现出故乡灶台前母亲忙碌的身影,耳边似又响起了石臼那沉重而安心的“咚—咚”之声。这粑粑被舌尖品尝,更被心尖珍藏——它化作一缕牵动魂魄的滋味,纵使行至天涯海角,也固执地将游子与那金沙江畔的故园紧紧相连。
如今,饵块粑粑也悄然发生着变化。年轻人尝试着在传统做法中融入新意,在米团里裹入豆沙、芝麻、或是玫瑰酱等不同馅料,甚至还有了抹茶味的创新;真空包装技术的出现,也让这高原上的“月亮”得以远行千里,慰藉更多漂泊的胃和心。然而无论外形如何演变,那最核心的捶打技艺与红米的醇香灵魂始终未变。当老阿婆布满老茧的手依然沉稳地揉捏着米团,当木锤击打石臼的声音依旧在巷弄间回荡,传统便在这些重复的动作里得以保存,在时光里沉淀为永恒。
饵块粑粑,会东高原上这轮朴素的“月亮”,以它经捶打而成的柔韧,默默讲述着光阴的故事。它既是高原风土滋养出的精华,亦承载着彝汉先民跋涉生存的智慧密码。
它圆润如月,映照着高原人家对团圆美满的希冀;它质地坚实,暗合了山地民族顽强坚韧的生命底色。每一口咬下去,那柔韧中透出的米香,便是土地最深情的呼吸;那烘烤后的焦脆,则是岁月最温暖的印记——纵使远行千里,这烙印在味蕾上的故乡图腾,终将牵引着每一个离家的灵魂,循着那悠长的焦香,踏月而归。










